神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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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遮還未睜眼，便聽見耳邊有一個稚嫩的女聲在嘰嘰喳喳。
“這就是山神大人親自帶回來的書生？看著就是兩只眼睛一張嘴，也沒什麽特別的嘛！”
然後便覺面上一痛，好像是被什麽尖利的東西紮了一下。
另一個比較蒼老而穩重的聲音阻止道:“收起爪子不要淘氣，這可是山神大人好容易才請回來的師爺，若是出了差錯，你我都要受罰的。”
“受罰？”女聲大驚，“是吃白菜嗎？我才不要！我不動就是了。”
耳邊終於安靜。
山神？師爺？這是怎麽回事？
攢足力氣，應遮睜開眼，目光卻正對上一張毛絨大臉
——毛色金黃，眼若銅鈴，額中王字威風凜凜，居然是一只吊睛白額虎。
哪來的老虎！
應遮嚇得跳起，卻不想自己被根麻繩綁在椅子上，這一跳，頓時連人帶椅整個都砸進了後面的書架裏。
“哈哈哈哈，”老虎張開巨口，仰天大笑，發出的卻是一個嫩嫩的女聲，“他好笨哦，居然都坐不穩。”
應遮楞住。
會……會、說話？
他皺眉:“妖怪？”
“什麽妖怪？”老虎圈坐在書案上，腹下肥肉層層淌下，努力端莊威嚴道:“我乃山神座下神使，我叫虎妞。”
又伸爪往旁邊一指，“他是鼠叟。”
應遮這才看見，那堆滿書冊與虎軀的書案旁，竟還站了個矮墩墩的小老頭。
小老頭一身黑衣，滿臉皺紋，幾根稀疏的毛發在頭頂梳成一個發髻，上面簪著體面的玉冠。
見他看過來，老頭抖抖面上化形時未褪盡的胡須，高深道:“既然醒來，便抓緊時間幹活吧，離山神大人的述職已經沒有幾日了。”
應遮疑惑:“幹活？什麽幹活？”
鼠叟皺眉:“怎麽？山神大人沒說清楚嗎？因為一年一度的述職日臨近，大人手下正缺人手，請你過來是就想讓你幫忙整理這樓內書籍宗卷。”
應遮似乎明白過來，努力回憶，道:“你們口中的山神……就是那、那位名叫……鄔苗的女子？”
虎妞天真點頭:“鄔苗正是山神名諱。”
真相終於大白。
一想到那位趁他不註意就打暈帶走的‘山神’，應遮便只覺好氣又好笑。
他自落下懸崖，就經歷了許多前面二十六年從未經歷過的事，老虎開口說話早就不足為奇。因為將他從懸崖下救起的，就是一只會說話的小猴。
說是‘小猴’，實則兩百餘歲，是一只修煉多年的小猴精。應遮被其救下撿回一條小命，說不感謝那是不可能的。
雖然一開始見到那會說話的小猴也覺得驚懼，但相處下來卻發現，將崖底猴群管理得井井有條的小猴精，心思卻單純如人類稚童。
只可惜，小猴精來無影去無蹤，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出現。應遮獨居崖底破廟，孤獨之下思及父母親人，便只想一根麻繩了結了自己。
所以，現下見了這說話的老虎，應遮雖嚇了一跳，倒也不至於失態。
想起先前那女子見到自己時，口口聲聲說不會虧待的模樣，應遮掙了掙身上麻繩，失笑:“即是山神，自然滿身神通才是，又為何要這樣將我‘請’來？我看山神是假，妖怪才是真吧。”
“什麽真的假的！”虎妞生氣，舔爪回他:“我才不會騙你，將你綁起，也是怕你睡著從椅子上滑下來。”
然後一擡爪，捆在應遮身上的麻繩咻地一下，就落到擺滿書籍的桌案上。
鼠叟肅臉:“既然解繩，便快快幹活，莫要誤了山神正事。”
應遮心中不耐煩別人對自己頤指氣使，站直身子揉揉發麻的手腕:“神使說笑了，我被你們那什麽山神打暈了擄來，可從未答應什麽要幫她幹活的事。”
說話間唇角微勾，似笑非笑，一副十分好脾氣的樣子。
二位神使卻深覺不妙。
對看一眼，耳邊響起山神的囑咐:“他若醒來還是不願幫我做事，你們便嚇上一嚇，務必要叫他答應……”
山神發話，不能不做。
鼠叟正正臉色，冷聲道:“敬酒不吃吃罰酒！”
一使眼色，旁邊等待多時的虎妞會意，立馬躍下書案，停在應遮面前，巨嘴一張。
鼠叟繼續:“山神好聲好氣，你卻屢次拒絕，若再不答應，便只好將你投入虎腹！”
虎妞張著嘴點頭附和。
應遮:……
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，幹脆又坐回椅子，閉上雙眼，“來吧，反正我也不想活了。”
虎妞尷尬。
好容易才繃住面皮，胡須一抖，嗷嗚一聲:“我要把你撕碎吃掉！”
口氣撲面，應遮紋絲不動。
他本來閉著雙眼，不知怎麽，突然噗嗤一聲，竟然笑出來:“應某曾聽說，妖精鬼怪之流若想修成正道，第一條就是不能隨意殺生吃人。你若把我吃掉，山神知道又當如何？”
兩神使頓時僵住。
虎妞瞪圓雙眼，面上好容易擠出來的猙獰化作震驚:“你……你是如何得知……”
應遮拂袖負手，高深道:“某一介書生，自然是書中得來。”
老底都被掀開，虎妞不知所措，只好去看鼠叟。卻見鼠叟抖抖耳朵，不慌不忙，十分淡定:“我們先去稟告山神，待她同意，自然就能將你投入虎腹！”
然後冷哼一聲，緩步而去。
虎妞不明所以，卻不敢露怯，端著表情跟上。
直到這一鼠一虎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，應遮這才輕舒了口氣。他擡頭上望，三面書架頂天立地，像是牢籠，將他這只離群的孤鳥狠狠罩住。
這下難辦了……應遮嘆氣。
*
正值春季。
庭院之中回廊曲折，幾樹杏花經雨，落紅滿地。
鼠虎二使才將出門，就見一只貍花揣爪臥在開滿杏花的枝頭，沈甸甸的身體將整根枝條都壓彎了下來。
虎妞性急，忙躍出回廊，毛絨絨的大頭去拱樹上貍花，委委屈屈:“山神，他還是不肯答應……”
貍花本垂頭閉目，愁眉苦臉，聞言張嘴打了個哈欠，雙爪開出爪花，然後才慢悠悠道:“我都聽到了，所以才施法傳音叫你們出來。”
原來鼠叟出來是因為山神傳音。虎妞明白過來，卻又不解:“那山神怎麽不自己見他？要我和鼠老頭去。”
貍花心虛舔爪:“我才打暈了他……哪裏好意思再見。”
旁邊鼠叟姍姍而來，皺著眉頭:“那現在又該如何是好？”
貍花嘆氣:“實在不行，哪裏來的就送哪裏去吧。”
“那山神的述職怎麽辦？”
“往年怎樣，今年還是怎麽樣唄。”
“啊……”虎妞苦臉，轉頭看向鼠叟:“老頭，你快想個辦法吧~”
鼠叟沈吟半晌，道:“不若施個法術，迷了那書生魂魄，自然就對山神言聽計從，叫他往東不敢去西。”
這個好！虎妞眼睛一亮，連連點頭。
“不可。”
貍花搖頭，圓乎乎的貓臉上，表情十分嚴肅。
“我剛飛升之時，靈朔上神就曾說過，不能與人類有過多的交集，更不能對人類施展法術！他們身體脆弱，很容易就死翹翹的。我將那書生打暈了擄來，已經是不對的了，若再施法術，等靈朔上神知道，肯定沒有好果子吃的。”
說完，又擡頭告誡:“不止是我，你們的法術也不可以隨意對人類使用，可記住了？”
虎妞懨懨:“是。”
鼠叟應下，卻又道:“既然要像往年一樣述職，那那些召過來幫忙的小妖精們就沒什麽用了，要將他們都打發了嗎？”
貍花:“那就都讓他們回去吧。”
她說著站起身，伸懶腰抖抖身上浮毛，然後隨著腳下杏枝顫下的無數飛花，輕飄飄地落在地上。
“送他們走的時候，每只小都送三滴靈露吧。”
靈露是山神俸祿裏的，於小精怪們而言十分珍貴，一滴可漲數十年修為，三滴便可生出靈智。
虎妞頓覺肉痛，“這可是您最後一瓶靈露了啊！”
貍花充耳不聞，道:“至於那書生，好生招待。他要去哪就隨他去吧，如果要走，就把他送回破廟……”
說完，躍上房頂，消失在連綿的屋檐之間。
山神口中的書生此時卻百無聊奈。
雖說心存死志，但被兩只妖精留在此處，應遮還是十分緊張。
但待心情平息，他又想開。若真要殺自己，以這些精怪的手段哪會等到現在？還如此低級的威逼恐嚇？
如此一來，應遮便放下心，甚至開始饒有興致地在這書樓閑逛起來。書樓高廣，三面書架頂天立地，想來是有法術之流，因此光線極好。
他站在書架之前，心念一動，便有擺在高處的書籍飄然而下，輕輕落在手中。
書籍輕薄，以蝴蝶頁訂之。
打開一看，字跡娟秀，上書:某年某月某日，玉皇山長眉縣縣南，丁某謝某夫妻，於某時生子丁槐。
丁槐十四，攜友同玩，路遇孩童落水，救之。年二十六，大旱，捐資施粥，活數十人……
……年七十，無病壽終。
短短數頁，便是一個人的一生。
這些妖怪，居然記錄這些，難道還真當自己是山神了？
應遮嗤笑著放開雙手，書籍自動飛回，又落到書架原地。
再看一本。
卻是字跡淩亂，仿佛才學寫字，一排七扭八歪，橫不成橫，豎不像豎。
寫道:
玉皇山蓮花峰土地赤狐敬上，蓮花峰沒有人住，狼口堆了六堆十個的石堆少一個，九只老虎，猴子很多我數不清，可能要請山神派下神使幫忙……
缺胳膊少腿的字，看得應遮十分頭疼。
他幹脆扔下，左右四逛，到門口時伸手一推，便驚了一跳。
書樓裏寂靜無聲，打開門，卻是鳥聲啾啾，風聲簌簌。回廊曲折的庭院之間，花團錦簇，一派熱烈繁華。
如斯美景，自然不能錯過。
應遮撩起袍袖，一頭就鉆進庭院繁茂的花樹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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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……會、說話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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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麽妖怪？”老虎圈坐在書案上，腹下肥肉層層淌下，努力端莊威嚴道:“我乃山神座下神使，我叫虎妞。”
又伸爪往旁邊一指，“他是鼠叟。”
應遮這才看見，那堆滿書冊與虎軀的書案旁，竟還站了個矮墩墩的小老頭。
小老頭一身黑衣，滿臉皺紋，幾根稀疏的毛發在頭頂梳成一個發髻，上面簪著體面的玉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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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遮疑惑:“幹活？什麽幹活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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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遮似乎明白過來，努力回憶，道:“你們口中的山神……就是那、那位名叫……鄔苗的女子？”
虎妞天真點頭:“鄔苗正是山神名諱。”
真相終於大白。
一想到那位趁他不註意就打暈帶走的‘山神’，應遮便只覺好氣又好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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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是‘小猴’，實則兩百餘歲，是一只修煉多年的小猴精。應遮被其救下撿回一條小命，說不感謝那是不可能的。
雖然一開始見到那會說話的小猴也覺得驚懼，但相處下來卻發現，將崖底猴群管理得井井有條的小猴精，心思卻單純如人類稚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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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，現下見了這說話的老虎，應遮雖嚇了一跳，倒也不至於失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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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位神使卻深覺不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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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神發話，不能不做。
鼠叟正正臉色，冷聲道:“敬酒不吃吃罰酒！”
一使眼色，旁邊等待多時的虎妞會意，立馬躍下書案，停在應遮面前，巨嘴一張。
鼠叟繼續:“山神好聲好氣，你卻屢次拒絕，若再不答應，便只好將你投入虎腹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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虎妞不明所以，卻不敢露怯，端著表情跟上。
直到這一鼠一虎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，應遮這才輕舒了口氣。他擡頭上望，三面書架頂天立地，像是牢籠，將他這只離群的孤鳥狠狠罩住。
這下難辦了……應遮嘆氣。
*
正值春季。
庭院之中回廊曲折，幾樹杏花經雨，落紅滿地。
鼠虎二使才將出門，就見一只貍花揣爪臥在開滿杏花的枝頭，沈甸甸的身體將整根枝條都壓彎了下來。
虎妞性急，忙躍出回廊，毛絨絨的大頭去拱樹上貍花，委委屈屈:“山神，他還是不肯答應……”
貍花本垂頭閉目，愁眉苦臉，聞言張嘴打了個哈欠，雙爪開出爪花，然後才慢悠悠道:“我都聽到了，所以才施法傳音叫你們出來。”
原來鼠叟出來是因為山神傳音。虎妞明白過來，卻又不解:“那山神怎麽不自己見他？要我和鼠老頭去。”
貍花心虛舔爪:“我才打暈了他……哪裏好意思再見。”
旁邊鼠叟姍姍而來，皺著眉頭:“那現在又該如何是好？”
貍花嘆氣:“實在不行，哪裏來的就送哪裏去吧。”
“那山神的述職怎麽辦？”
“往年怎樣，今年還是怎麽樣唄。”
“啊……”虎妞苦臉，轉頭看向鼠叟:“老頭，你快想個辦法吧~”
鼠叟沈吟半晌，道:“不若施個法術，迷了那書生魂魄，自然就對山神言聽計從，叫他往東不敢去西。”
這個好！虎妞眼睛一亮，連連點頭。
“不可。”
貍花搖頭，圓乎乎的貓臉上，表情十分嚴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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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完，又擡頭告誡:“不止是我，你們的法術也不可以隨意對人類使用，可記住了？”
虎妞懨懨:“是。”
鼠叟應下，卻又道:“既然要像往年一樣述職，那那些召過來幫忙的小妖精們就沒什麽用了，要將他們都打發了嗎？”
貍花:“那就都讓他們回去吧。”
她說著站起身，伸懶腰抖抖身上浮毛，然後隨著腳下杏枝顫下的無數飛花，輕飄飄地落在地上。
“送他們走的時候，每只小都送三滴靈露吧。”
靈露是山神俸祿裏的，於小精怪們而言十分珍貴，一滴可漲數十年修為，三滴便可生出靈智。
虎妞頓覺肉痛，“這可是您最後一瓶靈露了啊！”
貍花充耳不聞，道:“至於那書生，好生招待。他要去哪就隨他去吧，如果要走，就把他送回破廟……”
說完，躍上房頂，消失在連綿的屋檐之間。
山神口中的書生此時卻百無聊奈。
雖說心存死志，但被兩只妖精留在此處，應遮還是十分緊張。
但待心情平息，他又想開。若真要殺自己，以這些精怪的手段哪會等到現在？還如此低級的威逼恐嚇？
如此一來，應遮便放下心，甚至開始饒有興致地在這書樓閑逛起來。書樓高廣，三面書架頂天立地，想來是有法術之流，因此光線極好。
他站在書架之前，心念一動，便有擺在高處的書籍飄然而下，輕輕落在手中。
書籍輕薄，以蝴蝶頁訂之。
打開一看，字跡娟秀，上書:某年某月某日，玉皇山長眉縣縣南，丁某謝某夫妻，於某時生子丁槐。
丁槐十四，攜友同玩，路遇孩童落水，救之。年二十六，大旱，捐資施粥，活數十人……
……年七十，無病壽終。
短短數頁，便是一個人的一生。
這些妖怪，居然記錄這些，難道還真當自己是山神了？
應遮嗤笑著放開雙手，書籍自動飛回，又落到書架原地。
再看一本。
卻是字跡淩亂，仿佛才學寫字，一排七扭八歪，橫不成橫，豎不像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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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皇山蓮花峰土地赤狐敬上，蓮花峰沒有人住，狼口堆了六堆十個的石堆少一個，九只老虎，猴子很多我數不清，可能要請山神派下神使幫忙……
缺胳膊少腿的字，看得應遮十分頭疼。
他幹脆扔下，左右四逛，到門口時伸手一推，便驚了一跳。
書樓裏寂靜無聲，打開門，卻是鳥聲啾啾，風聲簌簌。回廊曲折的庭院之間，花團錦簇，一派熱烈繁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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